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诗歌鉴赏

2024-05-11 13:54

1. 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诗歌鉴赏

  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杜甫
  杜陵有布衣, 老大意转拙。
  许身一何愚, 窃比稷与契。
  居然成濩落, 白首甘契阔。
  盖棺事则已, 此志常觊豁。
  穷年忧黎元, 叹息肠内热。
  取笑同学翁, 浩歌弥激烈。
  非无江海志, 潇洒送日月。
  生逢尧舜君, 不忍便永诀。
  当今廊庙具, 构厦岂云缺?
  葵藿倾太阳, 物性固难夺。
  顾惟蝼蚁辈, 但自求其穴。
  胡为慕大鲸, 辄拟偃溟渤?
  以兹误生理, 独耻事干谒。
  兀兀遂至今, 忍为尘埃没。
  终愧巢与由, 未能易其节。
  沈饮聊自遣, 放歌破愁绝。
  岁暮百草零, 疾风高冈裂。
  天衢阴峥嵘, 客子中夜发。
  霜严衣带断, 指直不得结。
  凌晨过骊山, 御榻在嵽嵲。
  蚩尤塞寒空, 蹴踏崖谷滑。
  瑶池气郁律, 羽林相摩戛。
  君臣留欢娱, 乐动殷胶葛。
  赐浴皆长缨, 与宴非短褐。


  彤庭所分帛, 本自寒女出。
  鞭挞其夫家, 聚敛贡城阙。
  圣人筐篚恩, 实欲邦国活。
  臣如忽至理, 君岂弃此物?
  多士盈朝廷, 仁者宜战栗。
  况闻内金盘, 尽在卫霍室。
  中堂有神仙, 烟雾蒙玉质。
  煖客貂鼠裘, 悲管逐清瑟。
  劝客驼蹄羹, 霜橙压香橘。
  朱门酒肉臭, 路有冻死骨。
  荣枯咫尺异, 惆怅难再述。
  北辕就泾渭, 官渡又改辙。
  群冰从西下, 极目高崒兀。
  疑是崆峒来, 恐触天柱折。
  河梁幸未坼, 枝撑声窸窣。
  行李相攀援, 川广不可越。
  老妻寄异县, 十口隔风雪。
  谁能久不顾, 庶往共饥渴。
  入门闻号啕, 幼子饿已卒。
  吾宁舍一哀, 里巷亦鸣咽。
  所愧为人父, 无食致夭折。
  岂知秋禾登, 贫窭有仓卒。
  生常免租税, 名不隶征伐。
  抚迹犹酸辛, 平人固骚屑。
  默思失业徒, 因念远戍卒。
  忧端齐终南, 澒洞不可掇。
  在杜甫的五言诗里,这是一首代表作。杜甫自京赴奉先县,是在天宝十四载(755)的十月、十一月之间。是年十月,唐玄宗携杨贵妃往骊山华清宫避寒,十一月,安禄山即举兵造反。杜甫途经骊山时,玄宗、贵妃正在大玩特玩,殊不知安禄山叛军已闹得不可开交。其时,安史之乱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长安,然而诗人途中的见闻和感受,已经显示出社会动乱的端倪。所以千载以后读了这首诗,诚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诗人敏锐的观察力,不能不为人所叹服。
  原诗五百字,可分为三大段。开头至“放歌破愁绝”为第一段。这一段千回百折,层层如剥蕉心,出语的自然圆转,虽用白话来写很难得超过它。
  杜甫旧宅在长安城南,所以自称杜陵布衣。“老大意转拙”,犹俗语说“越活越回去了”;怎样笨拙法呢?偏要去自比稷与契这两位虞舜的贤臣,所志如此迂阔,岂有不失败之理。濩(huò获)落,即廓落,大而无当,空廓而无用之意。“居然成濩落”,即果然失败了。契阔,即辛苦。自己明知定要失败,却甘心辛勤到老。这六句是一层意思,自嘲中带有幽愤,下边更逼进了一步。人虽已老了,却还没死,只要还未盖棺,就须努力,仍有志愿通达的一天,口气是非常坚决的。孟子说,“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是以若是其急也。”老杜自比稷契,所以说“穷年忧黎元”,尽自己的一生,与万民同哀乐,衷肠热烈如此,自不免为同学老先生们所笑。他却毫不在乎,只是格外慷慨悲歌。诗到这里总为一小段,下文便转了意思。
  隐逸本为士大夫们所崇尚。老杜说,我难道真这样的傻,不想潇洒山林,度过时光吗?无奈生逢尧舜之君,不忍走开罢了。从这里又转出意思来,既生在尧舜一般的盛世,当然人才济济,难道少你一人不得吗?构造廊庙都是磐磐大才,原不少我这样一个人,但我却偏要挨上来。为什么这样呢?这说不上什么原故,只是一种脾气性情罢了,好比向日葵老跟着太阳转呀。忠君爱国发乎天性,固然很好,不过却也有一层意思必须找补的。世人会不会觉得自己过于热中功名,奔走利禄?所以接下去写道:为个人利益着想的人,象蚂蚁似的能够经营自己的巢穴;我却偏要向沧海的巨鲸看齐,自然把生计都给耽搁了。自己虽有用世之心,可是因为羞于干谒,直到现在还辛辛苦苦,埋没风尘。

  下面又反接找补。上文说“身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但即尧舜之世,何尝没有隐逸避世的,例如许由、巢父。巢、由是高尚的君子,我虽自愧不如,却也不能改变我的操行。这两句一句一折。既不能高攀稷契,亦不屑俯就利禄,又不忍象巢、由跳出圈子去逃避现实,只好饮酒赋诗。沉醉或能忘忧,放歌聊可破闷。诗酒流连,好象都很风雅,其实是不得已呵。诗篇开首到此,进退曲折,尽情抒怀,热烈衷肠非常真实。
  第二段从“岁暮百草零”至“惆怅难再述”。这一段,记叙描写议论并用。首六句叙上路情形,在初冬十月、十一月之交,半夜动身,清早过骊山,明皇贵妃正在华清宫。“蚩尤”两句旧注多误。蚩尤尝作雾,即用作雾之代语,下云“塞寒空”分明是雾。在这里,只见雾塞寒空,雾重故地滑。温泉蒸气郁勃,羽林军校往来如织。骊宫冬晓,气象万千。寥寥数笔,写出了真正的华清宫。“君臣留难娱,乐动殷胶葛”两句亦即白居易《长恨歌》所云“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说“君臣留欢娱”,轻轻点过,却把唐明皇一起拉到浑水里去。然则上文所谓尧舜之君,真不过说说好听,遮遮世人眼罢了。
  “彤庭”四句,沈痛极了。一丝一缕都出于女工之手,朝廷却用横暴鞭挞的方式攫夺来。然后皇帝再分赏群臣,叫他们好好地为朝廷效力。群臣如果忽视了这个道理,辜负国恩,岂不等于白扔了吗?然而衮衮诸公,莫不如此,诗人心中怎能平静!“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句中“如”、“岂”两个虚词,一进一退,逼问有力。百姓已痛苦不堪,而朝廷之上却挤满了这班贪婪庸鄙、毫无心肝的家伙,国事的危险真象千钧一发,仁人之心应该战栗的。
  “况闻”以下更进了一步。“闻”者虚拟之词,宫禁事秘,不敢说一定。岂但文武百官如此,“中枢”、“大内”的情形又何尝好一些,或者更加厉害吧。听说大内的奇珍异宝都已进了贵戚豪门,此当指杨国忠之流。“中堂”两句,写美人如玉,被烟雾般的轻纱笼着,指虢国夫人,还是杨玉环呢?这种攻击法,一步逼紧一步,离唐明皇只隔一层薄纸了。
  似乎不宜再尖锐地说下去,故转入平铺。“煖客”以下四句两联,十字作对,谓之隔句对,或扇面对,调子相当地纡缓。因意味太严重了,不能不借藻色音声的曼妙渲染一番,稍稍冲淡。其实,纡缓中又暗蓄进逼之势。貂鼠裘,驼蹄羹,霜橙香橘,各种珍品尽情享受,酒肉凡品,自任其臭腐,不须爱惜的了。
  文势稍宽平了一点儿,紧接着又大声疾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老杜真是一句不肯放松,一笔不肯落平的。这是传诵千古的名句。似乎一往高歌,暗地却结上启下,令人不觉,《镜铨》夹评“拍到路上无痕”,讲得很对。骊山宫装点得象仙界一般,而宫门之外即有路倒尸。咫尺之间,荣枯差别如此,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是的,不能再说,亦无须再说了。在这儿打住,是很恰当的。
  第三段从“北辕就泾渭”至末尾。全篇从自己忧念家国说起,最后又以自己的境遇联系时局作为总结。“咏怀”两字通贯全篇。
  “群冰”以下八句,叙述路上情形。首句有“群冰”“群水”的异文。仇注“群水或作群冰,非。此时正冬,冰凌未解也。”此说不妥,此诗或作于十月下旬,正不必泥定仲冬。作群冰,诗意自惬。虽冬寒,高水激湍,故冰犹未合耳。观下文“高崒兀”“声窸窣”,作冰为胜。这八句,句句写实,只“疑是崆峒来,恐触天柱折”两句,用共工氏怒触不周山的典故,暗示时势的严重。
  接着写到家并抒发感慨。一进门,就听见家人在号啕大哭,这实在是非常戏剧化的。“幼子饿已卒”,“无食致夭折”,景况是凄惨的。“吾宁舍一哀”,用《礼记·檀弓》记孔子的话:“遇于一哀而出涕,予恶夫涕之无从也。”“舍”字有割舍放弃的意思,说我能够勉强达观自遣,但邻里且为之呜咽,况做父亲的人让儿子生生的饿死,岂不惭愧。时节过了秋收,粮食原不该缺乏,穷人可还不免有仓皇挨饿的。象自己这样,总算很苦的了。是否顶苦呢?倒也未必。因为他大小总是个官儿,照例可以免租税和兵役的,尚且狼狈得如此,一般平民扰乱不安的情况,自必远远过于此。弱者填沟壑,强者想造反,都是一定的。想起世上有多少失业之徒,久役不归的兵士,那些武行脚色已都扎扮好了,只等上场锣响,便要真杀真砍,大乱之来已迫眉睫,自然忧从中来不可断绝,与终南山齐高,与大海接其混茫了。表面看来,似乎穷人发痴,痴人说梦,那知过不了几日,渔阳鼙鼓已揭天而来了,方知诗人的真知灼见啊!
  这一段文字仿佛闲叙家常,不很用力,却自然而然地于不知不觉中已总结了全诗,极其神妙。结尾最难,必须结束得住,方才是一篇完整的诗。他思想的方式无非“推己及人”,并没有什么神秘。结合小我的生活,推想到大群;从万民的哀乐,定一国之兴衰,自然句句都真,都会应验的。以文而论,固是一代之史诗,即论事,亦千秋之殷鉴矣。

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诗歌鉴赏

2. 谁有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的原文?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 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 居然成瓠落,白首甘契阔。 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 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 取笑同学瓮,浩歌弥激烈。 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 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 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 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 顾惟蝼蚁辈,但自求其穴; 胡为慕大鲸,辄拟偃溟渤? 以兹悟生理,独耻事干谒。 兀兀遂至今,忍为尘埃没? 终愧巢与由,未能易其节。 沉饮聊自遣,放歌破愁绝。 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冈裂。 天衢阴峥嵘,客子中夜发。 霜严衣带断,指直不能结。 凌晨过骊山,御榻在嵽嵲。 蚩尤塞寒空,蹴踏崖谷滑。 瑶池气郁律,羽林相摩戛。 君臣留欢娱,乐动殷胶葛。 赐浴皆长缨,与宴非短褐。 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 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 圣人筐篚恩,实欲邦国活。 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 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战栗! 况闻内金盘,尽在卫霍室。 中堂舞神仙,烟雾蒙玉质。 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 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桔。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北辕就泾渭,官渡又改辙。 群冰从西下,极目高萃兀。 疑是崆峒来,恐触天柱折。 河梁幸未坼,枝撑声窸窣。 行李相攀援,川广不可越。 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 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 入门闻号啕,幼子饿已卒! 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 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 岂知秋禾登,贫窭有仓卒。 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 抚迹犹酸辛,平人固骚屑。 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 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

3. 《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杜甫》原文与赏析

 
  杜甫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    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    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阔。    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    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    取笑同学翁,浩歌弥激烈。    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    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    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    葵藿倾太阳,物性固难夺。    顾惟蝼蚁辈,但自求其穴;    胡为慕大鲸,辄拟偃溟渤?    以兹悟生理,独耻事干谒。    兀兀遂至今,忍为尘埃没!    终愧巢与由,未能易其节。    沉饮聊自遣,放歌破愁绝。    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岗裂。    天衢阴峥嵘,客子中夜发。    霜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    凌晨过骊山,御榻在嵽嵲。    蚩尤塞寒空,蹴蹋崖谷滑。    瑶池气郁律,羽林相摩戛。    君臣留欢娱,乐动殷胶葛。    赐浴皆长缨,与宴非短褐。    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    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    圣人筐篚恩,实欲邦国活。    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    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战栗!    况闻内金盘,尽在卫霍室。    中堂舞神仙,烟雾蒙玉质。    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    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北辕就泾渭,官渡又改辙。    群水从西下,极目高崒兀。    疑是崆峒来,恐触天柱折。    河梁幸未坼,枝撑声窸窣。    行李相攀援,川广不可越。    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    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    入门闻号啕,幼子饿已卒。    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    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    岂知秋禾登,贫窭有仓卒。    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    抚迹犹酸辛,平人固骚屑,    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    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
     这首诗写于天宝十四载(755),这年十月,杜甫从长安动身赴奉先(今陕西蒲城)探亲,十一月到家。就是这个十一月,安禄山起兵范阳,爆发了举国震惊的“安史之乱”。而在这个十一月,唐玄宗却还“御榻在嵽嵲”,率杨贵妃及近臣在骊山温泉避寒,过着“仙乐风飘处处闻”的醉生梦死生活。那正是“渔阳鼙鼓动地来”而又还没有“惊破霓裳羽衣曲”的时候。诗人是敏感的,他凭借长安十年生活的体验及认识,以及在探亲途中的所见所闻,从动荡的社会政治的“脉搏”中,从痛苦流离濒临死亡的百姓“体温”中,预感到时代的巨变,君国的衰乱,因而“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读这首诗,确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从中足见杜诗反映现实的深广度。杜诗被后人赞誉为“诗史”,确非虚言。     这首五言古诗,五百字中,叙述发京师、过骊山、就泾渭、抵奉先的“自京赴奉先县”的行程仅寥寥数十字,它是诗歌的表面线索。而“咏怀”——或直言明志,或见闻咏怀,或托遭遇抒情,才是全诗的主体。     全诗三大段,第一段自“杜陵有布衣”至“放歌破愁绝”,自叙平生大志在于辅君济民,可是至今抱志莫伸。其中又可分为三层:第一层至“此志常觊豁”止,申明平生自有大志,虽辛勤奔走,濩落无成,但除非“盖棺”辞世,否则此志至死不变。诗中说自己“拙” “愚”,是自谦中带愤激之言。第二层至“物性固难夺”,具体阐明了辅君济民的大志。中间含三个转折:虽然被世俗所笑而攀稷契、忧黎元之志弥坚;非不能浪迹山林、隐逸田园而是生逢明君不愿离别;非自视过高、欲跻身显贵之列而是本性难移。第三层至“放歌破愁绝”,是对上面一层意思的补充,表明自己耻以干谒进,又不愿作巢由退,以至穷困至今。中间又含两个转折:奔走利禄、如蝼蚁般自营私穴的虽不乏其人,而自己却想成为巨鲸进入沧海;以盛世为避世洁身高蹈的巢父、许由虽可敬,自己却又不愿仿效以改变志向。“宽心应是酒、遣兴莫过诗。”两头都不愿,就只好饮酒赋诗以忘忧破闷了。在这一段中,诗人进退开合、反接找补,自诘自答,层层转折,把自己愤郁悲凉的心情婉转陈述,真是百折千回而又一气流注。     自“岁暮百草零”至“惆怅难再述”为第二段,夹叙夹议,借骊山见闻以慨叹君臣贵戚穷极豪奢而不念民穷时艰。其中也可分三层,首叙诗人仲冬行路备极辛劳,而在骊山,虽然岁暮阴风严寒,温泉中却暖气蒸腾,羽林军往来如梭,君臣醉生梦死、不恤国事。“彤庭”以下十句,在叙事中托讽,沉痛地揭示出“尔俸尔禄,民脂民膏”的事实。其中“圣人”四句,对玄宗于回护中含隐责。“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问得有理,也沉痛至极。“蚩尤塞寒空”句,“蚩尤”二字,钱谦益以为“借蚩尤以喻兵象”,胡适根据《古今注》所载蚩尤能作雾而解作雾,似均有理。第三层进一步写外戚恃恩骄奢,点明荣枯咫尺的社会现实。其中“煖客”四句文辞华美,十字作对,称为“扇面对”(或称“隔句对”)使语气有所“纡缓”;而“朱门”二句,又复振起,对比鲜明,一笔顿住。因批评谴责君王,所以用藻色丽辞、纡缓语气使之蒙上一层“烟雾”。诗人为君为民,用心良苦,由此也可见一斑。     最后一段从“北辕就泾渭”至最后一句,先叙后议,寄兴托讽,写途中及家室状况,伤时悯乱,忧国忧民。其中也可分为三层。第一层至“川广不可越”止,叙写途程仓皇以寄兴对国事的隐忧。“暴风雨”来临前群情汹汹的景象动人心魄。“河梁幸未坼,枝撑声窸窣”,河水汹涌澎湃,所幸河上的桥梁尚未崩坼,支撑桥梁的竹木架,窸窣有声,令人心惊。“疑是崆峒来,恐触天柱折”句,用共工氏怒触不周山的典故,暗示时势的严重。第二层至“贫窭有仓卒”,由对家庭的悬念写到变生不测、打击沉重,再写到自我怨恨,自我悔愧,把至家时的悲痛表达得淋漓尽致。最后以伤时悯乱结束。     “吾读杜甫诗,喜其体裁备。干戈离乱中,忧国忧民泪。”这是无产阶级革命家陈毅读杜诗时的深切感受。《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这首诗,就充满着“忧国忧民”的情思。作为“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的统治阶级一员,诗人却能在诗中反复吟唱着黎民百姓的痛苦,并倾注了自己深深的关切和同情。正是这种伟大的推己及人的人道主义精神,成了该诗“沉郁顿挫”艺术风格的内在根基。而布局宏大宽展,赋比兴结合运用,百折千回,时开时合,备极跌宕顿挫之妙,则是该诗“沉郁顿挫”艺术风格的外在表现。     《孟子》七篇,论君与民者居半,其余欲得君,盖以安民也。观杜陵“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胡为将暮年,忧世心力弱”。《宿花石戍》云: “谁能叩君门,下令减征赋”,《寄柏学士》云: “几时高议排金门,各使苍生有环堵”,宁令“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而志在“大庇天下寒士”。其仁心广大,异夫求穴之蝼蚁辈,真得孟子之所存矣。东坡先生问老杜何如人?或言似司马迁,但能名其诗尔。愚谓老杜似孟子,盖原其心也。(黄彻《碧溪诗话》卷一)    少陵在布衣中,慨然有致君尧舜之志,而世无知者,虽同学翁亦颇笑之,故“浩歌弥激烈”,“沉饮聊自遣”也。此与诸葛孔明抱膝长啸何异。读其诗,可以想其胸臆矣。嗟夫,子美岂诗人而已哉! ( [宋]张戒《岁寒堂诗话》卷下)    诗凡五百字,而篇中叙发京师,过骊山,就泾渭,抵奉先,不过数十字耳。余皆议论感慨成文,此最得变雅之法而成章者也。(胡震亨《唐音癸签》)    是为集中开头大文章,老杜平生大本领,须用一片大魄力读去,断不宜如朱、仇诸本,琐琐分裂。通篇只是三大段。首明赉志去国之情,中慨君臣耽乐之失,末述到家哀苦之感。而起手用“许身”、“比稷契”二句总领,如金之声也。结尾用“忧端齐终南”二句总收,如玉之振也。其“稷契”之心,“忧端”之切,在于国奢民困。而民惟邦本,尤其所深危而极虑者。故首言去国也,则曰“穷年忧黎元”;中慨耽乐也,则曰“本自寒女出”;末述到家也,则曰“默思失业徒。”一篇之中,三致意焉。然则其所谓比“稷契”者,固非虚语。而结“忧端”者,终无已时矣。(浦起龙《读杜心解》卷一)    长诗须有大主脑,无主脑则绪乱如麻。此诗身与国与家,为一篇之主脑。布衣终老,不能遂稷契之志,其为身之主脑也;廊庙无任事之人,致使君臣荒宴,其为国之主脑也;前由身事入国事,转入家事,后即由家事,勘进一层,缴到国事,绪分而联,体散而整,由其主脑之明故也。善用曲笔,非徒纡折以为能,贵断续耳。题本自京赴奉先县,开口一字不提,先总发两段大议,忧国忧民,已见本领。然后入客子长征,又不即及妻子,偏于途次发三段大议,使当时淫乐女宠佞幸毒害生民之态,皆已毕露。然后遥接抵家,读者必谓到头结穴矣,而一结忽又放去,是失业徒、远戍卒,断能复续,续而复断,烟云缭绕,不知其笔何所止,真神化之文也。    ( [清]吴赡泰《杜诗题要》卷一)    《奉先咏怀》一篇,《羌村》三篇,皆与《北征》相为表里,此自周雅降风以后所未有也。( [清]翁方纲《石洲诗话》卷一)    《奉先咏怀》及《北征》是两篇有韵古文,从文姬《悲愤》诗扩而大之者也。后人无此才气,无此学问、无此境遇,无此襟抱,断断不能作。然细绎其中,阳开阴合,波澜顿挫,殊足增长笔力。百回读之,随有所得。(施补华《岘佣说诗》)    首从咏怀叙起,每四句一转,层层跌出。自许稷契本怀,写仕既不成,隐又不遂,百折千回,仍复一气流转,极反复排荡之致。    五古前人多以质厚清远胜,少陵出而沉郁顿挫,每多大篇,遂为诗道中另辟一门径。无一语蹈袭汉魏,正深得其神理。此及《北征》尤为集内大文章,见老杜平生大本领,所谓巨刃摩天、乾坤雷硠者,唯此种足以当之。( [清]杨伦《杜诗镜铨》卷三)  
   

《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杜甫》原文与赏析

4. 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杜甫  杜陵有布衣, 老大意转拙。许身一何愚, 窃比稷与契。居然成濩落, 白首甘契阔。盖棺事则已, 此志常觊豁。穷年忧黎元, 叹息肠内热。取笑同学翁, 浩歌弥激烈。非无江海志, 潇洒送日月。生逢尧舜君, 不忍便永诀。当今廊庙具, 构厦岂云缺?葵藿倾太阳, 物性固难夺。顾惟蝼蚁辈, 但自求其穴。胡为慕大鲸, 辄拟偃溟渤?以兹误生理, 独耻事干谒。兀兀遂至今, 忍为尘埃没。终愧巢与由, 未能易其节。沈饮聊自遣, 放歌破愁绝。岁暮百草零, 疾风高冈裂。天衢阴峥嵘, 客子中夜发。霜严衣带断, 指直不得结。凌晨过骊山, 御榻在嵽嵲。蚩尤塞寒空, 蹴踏崖谷滑。瑶池气郁律, 羽林相摩戛。君臣留欢娱, 乐动殷胶葛。赐浴皆长缨, 与宴非短褐。彤庭所分帛, 本自寒女出。鞭挞其夫家, 聚敛贡城阙。圣人筐篚恩, 实欲邦国活。臣如忽至理, 君岂弃此物?多士盈朝廷, 仁者宜战栗。况闻内金盘, 尽在卫霍室。中堂有神仙, 烟雾蒙玉质。煖客貂鼠裘, 悲管逐清瑟。劝客驼蹄羹, 霜橙压香橘。朱门酒肉臭, 路有冻死骨。荣枯咫尺异, 惆怅难再述。北辕就泾渭, 官渡又改辙。群冰从西下, 极目高崒兀。疑是崆峒来, 恐触天柱折。河梁幸未坼, 枝撑声窸窣。行李相攀援, 川广不可越。老妻寄异县, 十口隔风雪。谁能久不顾, 庶往共饥渴。入门闻号啕, 幼子饿已卒。吾宁舍一哀, 里巷亦鸣咽。所愧为人父, 无食致夭折。岂知秋禾登, 贫窭有仓卒。生常免租税, 名不隶征伐。抚迹犹酸辛, 平人固骚屑。默思失业徒, 因念远戍卒。忧端齐终南, 澒洞不可掇。
  在杜甫的五言诗里,这是一首代表作。杜甫自京赴奉先县,是在天宝十四载(755)的十月、十一月之间。是年十月,唐玄宗携杨贵妃往骊山华清宫避寒,十一月,安禄山即举兵造反。杜甫途经骊山时,玄宗、贵妃正在大玩特玩,殊不知安禄山叛军已闹得不可开交。其时,安史之乱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长安,然而诗人途中的见闻和感受,已经显示出社会动乱的端倪。所以千载以后读了这首诗,诚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诗人敏锐的观察力,不能不为人所叹服。
  原诗五百字,可分为三大段。开头至“放歌破愁绝”为第一段。这一段千回百折,层层如剥蕉心,出语的自然圆转,虽用白话来写很难得超过它。
  杜甫旧宅在长安城南,所以自称杜陵布衣。“老大意转拙”,犹俗语说“越活越回去了”;怎样笨拙法呢?偏要去自比稷与契这两位虞舜的贤臣,所志如此迂阔,岂有不失败之理。濩(huò获)落,即廓落,大而无当,空廓而无用之意。“居然成濩落”,即果然失败了。契阔,即辛苦。自己明知定要失败,却甘心辛勤到老。这六句是一层意思,自嘲中带有幽愤,下边更逼进了一步。人虽已老了,却还没死,只要还未盖棺,就须努力,仍有志愿通达的一天,口气是非常坚决的。孟子说,“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是以若是其急也。”老杜自比稷契,所以说“穷年忧黎元”,尽自己的一生,与万民同哀乐,衷肠热烈如此,自不免为同学老先生们所笑。他却毫不在乎,只是格外慷慨悲歌。诗到这里总为一小段,下文便转了意思。
  隐逸本为士大夫们所崇尚。老杜说,我难道真这样的傻,不想潇洒山林,度过时光吗?无奈生逢尧舜之君,不忍走开罢了。从这里又转出意思来,既生在尧舜一般的盛世,当然人才济济,难道少你一人不得吗?构造廊庙都是磐磐大才,原不少我这样一个人,但我却偏要挨上来。为什么这样呢?这说不上什么原故,只是一种脾气性情罢了,好比向日葵老跟着太阳转呀。忠君爱国发乎天性,固然很好,不过却也有一层意思必须找补的。世人会不会觉得自己过于热中功名,奔走利禄?所以接下去写道:为个人利益着想的人,象蚂蚁似的能够经营自己的巢穴;我却偏要向沧海的巨鲸看齐,自然把生计都给耽搁了。自己虽有用世之心,可是因为羞于干谒,直到现在还辛辛苦苦,埋没风尘。
   
  下面又反接找补。上文说“身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但即尧舜之世,何尝没有隐逸避世的,例如许由、巢父。巢、由是 高尚的 君子,我虽自愧不如,却也不能改变我的操行。这两句一句一折。既不能高攀稷契,亦不屑俯就利禄,又不忍象巢、由跳出圈子去逃避现实,只好饮酒赋诗。沉醉或能忘忧,放歌聊可破闷。诗酒流连,好象都很风雅,其实是不得已呵。诗篇开首到此,进退曲折,尽情抒怀,热烈衷肠非常真实。
  第二段从“岁暮百草零”至“惆怅难再述”。这一段,记叙描写议论并用。首六句叙上路情形,在初冬十月、十一月之交,半夜动身,清早过骊山,明皇贵妃正在华清宫。“蚩尤”两句旧注多误。蚩尤尝作雾,即用作雾之代语,下云“塞寒空”分明是雾。在这里,只见雾塞寒空,雾重故地滑。温泉蒸气郁勃,羽林军校往来如织。骊宫冬晓,气象万千。寥寥数笔,写出了真正的华清宫。“君臣留难娱,乐动殷胶葛”两句亦即白居易《长恨歌》所云“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说“君臣留欢娱”,轻轻点过,却把唐明皇一起拉到浑水里去。然则上文所谓尧舜之君,真不过说说好听,遮遮世人眼罢了。
  “彤庭”四句,沈痛极了。一丝一缕都出于女工之手,朝廷却用横暴鞭挞的方式攫夺来。然后皇帝再分赏群臣,叫他们好好地为朝廷效力。群臣如果忽视了这个道理,辜负国恩,岂不等于白扔了吗?然而衮衮诸公,莫不如此,诗人心中怎能平静!“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句中“如”、“岂”两个虚词,一进一退,逼问有力。百姓已痛苦不堪,而朝廷之上却挤满了这班贪婪庸鄙、毫无心肝的家伙,国事的危险真象千钧一发,仁人之心应该战栗的。
  “况闻”以下更进了一步。“闻”者虚拟之词,宫禁事秘,不敢说一定。岂但文武百官如此,“中枢”、“大内”的情形又何尝好一些,或者更加厉害吧。听说大内的奇珍异宝都已进了贵戚豪门,此当指杨国忠之流。“中堂”两句,写美人如玉,被烟雾般的轻纱笼着,指虢 国 夫人,还是杨玉环呢?这种攻击法,一步逼紧一步,离唐明皇只隔一层薄纸了。
  似乎不宜再尖锐地说下去,故转入平铺。“煖客”以下四句两联,十字作对,谓之隔句对,或扇面对,调子相当地纡缓。因意味太严重了,不能不借藻色音声的曼妙渲染一番,稍稍冲淡。其实,纡缓中又暗蓄进逼之势。貂鼠裘,驼蹄羹,霜橙香橘,各种珍品尽情享受,酒肉凡品,自任其臭腐,不须爱惜的了。
  文势稍宽平了一点儿,紧接着又大声疾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老杜真是一句不肯放松,一笔不肯落平的。这是传诵千古的名句。似乎一往高歌,暗地却结上启下,令人不觉,《镜铨》夹评“拍到路上无痕”,讲得很对。骊山宫装点得象仙界一般,而宫门之外即有路倒尸。咫尺之间,荣枯差别如此,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是的,不能再说,亦无须再说了。在这儿打住,是很恰当的。
  第三段从“北辕就泾渭”至末尾。全篇从自己忧念家国说起,最后又以自己的境遇联系时局作为总结。“咏怀”两字通贯全篇。
  “群冰”以下八句,叙述路上情形。首句有“群冰”“群水”的异文。仇注“群水或作群冰,非。此时正冬,冰凌未解也。”此说不妥,此诗或作于十月下旬,正不必泥定仲冬。作群冰,诗意自惬。虽冬寒,高水激湍,故冰犹未合耳。观下文“高崒兀”“声窸窣”,作冰为胜。这八句,句句写实,只“疑是崆峒来,恐触天柱折”两句,用共工氏怒触不周山的典故,暗示时势的严重。
  接着写到家并抒发感慨。一进门,就听见家人在号啕大哭,这实在是非常戏剧化的。“幼子饿已卒”,“无食致夭折”,景况是凄惨的。“吾宁舍一哀”,用《礼记·檀弓》记孔子的话:“遇于一哀而出涕,予恶夫涕之无从也。”“舍”字有割舍放弃的意思,说我能够勉强达观自遣,但邻里且为之呜咽,况做父亲的人让儿子生生的饿死,岂不惭愧。时节过了秋收,粮食原不该缺乏,穷人可还不免有仓皇挨饿的。象自己这样,总算很苦的了。是否顶苦呢?倒也未必。因为他大小总是个官儿,照例可以免租税和兵役的,尚且狼狈得如此,一般平民扰乱不安的情况,自必远远过于此。弱者填沟壑,强者想造反,都是一定的。想起世上有多少失业之徒,久役不归的兵士,那些武行脚色已都扎扮好了,只等上场锣响,便要真杀真砍,大乱之来已迫眉睫,自然忧从中来不可断绝,与终南山齐高,与大海接其混茫了。表面看来,似乎穷人发痴,痴人说梦,那知过不了几日,渔阳鼙鼓已揭天而来了,方知诗人的真知灼见啊!
  这一段文字仿佛闲叙家常,不很用力,却自然而然地于不知不觉中已总结了全诗,极其神妙。结尾最难,必须结束得住,方才是一篇完整的诗。他思想的方式无非“推己及人”,并没有什么神秘。结合小我的生活,推想到大群;从万民的哀乐,定一国之兴衰,自然句句都真,都会应验的。以文而论,固是一代之史诗,即论事,亦千秋之殷鉴矣。
  (俞平伯)
   

5. 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这首诗题下原注:“天宝十四载十月初作。”杜甫在长安十年后始被授右卫率府胄曹参军,这是一个看管兵甲器仗的小官。担此任不久,即在天宝十四载(755年)的十月、十一月之间,他由长安往奉先县(今陕西蒲城)探望妻儿,写下了这首诗。这一年十月,唐玄宗携杨贵妃往骊山华清宫避寒,十一月,安禄山即举兵造反。杜甫途经骊山时,玄宗、贵妃正在大玩特玩,殊不知安禄山已在范阳起兵反叛,闹得不可开交。只是安史之乱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长安。“安史之乱”是唐朝各种社会矛盾的总爆发,从此李唐王朝一蹶不振。杜甫在长安根据十载长安生活和这次途中的见闻,敏锐地感到国家的危机已迫在眉睫。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
   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阔。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
   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取笑同学翁,浩歌弥激烈。
   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
   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
   顾惟蝼蚁辈,但自求其穴。胡为慕大鲸,辄拟偃溟渤。
   以兹误生理,独耻事干谒。兀兀遂至今,忍为尘埃没。
   终愧巢与由,未能易其节。沉饮聊自遣,放歌破愁绝。
  
 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冈裂。天衢阴峥嵘,客子中夜发。
   霜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凌晨过骊山,御榻在嵽嵲。
   蚩尤塞寒空,蹴蹋崖谷滑。瑶池气郁律,羽林相摩戛。
   君臣留欢娱,乐动殷樛嶱。赐浴皆长缨,与宴非短褐。
   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
   圣人筐篚恩,实欲邦国活。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
   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战栗。况闻内金盘,尽在卫霍室。
   中堂舞神仙,烟雾散玉质。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
   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北辕就泾渭,官渡又改辙。群冰从西下,极目高崒兀。
   疑是崆峒来,恐触天柱折。河梁幸未坼,枝撑声窸窣。
   行旅相攀援,川广不可越。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
   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
   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
   岂知秋禾登,贫窭有仓卒。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
   抚迹犹酸辛,平人固骚屑。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
   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
  
 1
  
 杜陵地方,有我这么个布衣,年纪越大,反而越发不合时宜。对自己的要求,多么愚蠢可笑,私自下了决心,要向稷契看齐。这种想法竟然不合实际,落得个到处碰壁,头都白了,却甘愿辛辛苦苦,不肯休息。有一天盖上棺材,这事便无法再提,只要还没有咽气,志向就不能转移。一年到头,都为老百姓发愁、叹息,想到他们的苦难,心里像火烧似的焦急。尽管惹得同辈的先生们冷嘲热讽,却更加激昂无比,引吭高歌,毫不泄气。
  
 我何尝没有隐居的打算,在江海之间打发日子,岂不清高?只是碰上个像尧舜那样贤明的皇帝,不忍心轻易地丢下他,自己去逍遥。如今的朝廷上,有的是栋梁之材,要建造大厦,难道还缺少我这块料?可是连葵藿的叶子都朝着太阳,我这忠诚的天性,又怎能轻易改掉!
  
 回头一想,那些蚂蚁般的小人,只为谋求舒适的小窝,整天钻营。我为什么要羡慕百丈长鲸,常想在大海里纵横驰骋?偏偏不肯去巴结权贵,因此便耽误了自己的营生。我虽然到现在还穷困潦倒,可怎忍心埋没在灰尘之中?没有像许由、巢父那样飘然世外,实在惭愧,虽然惭愧,却不愿改变我的操行。还有什么办法呢?只好喝几杯酒排遣烦闷,作几首诗放声高唱,破除忧愤。
  
 2
  
 一年快完了,各种草木都已经凋零,狂风怒吼,像要把高山扫平。黑云像山一样压下来,大街上一片阴森,我这个孤零零的客子,半夜里离开京城。扑落满身寒霜,断了衣带,想结上它,指头儿却冻成僵硬。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走到骊山脚下,骊山高处,那里有皇帝的御榻。大雾迷漫,塞满寒冷的天空,我攀登结冰铺霜的山路,二步一滑。华清宫真好像王母的瑶池仙境,温泉里暖气蒸腾,羽林军密密麻麻。乐声大作,响彻辽阔的天宇,皇帝和大臣纵情娱乐,享不尽贵富荣华。
  
 赐浴温泉的,都是些高冠长缨的贵人,参加宴会的,更不会有布衣麻鞋的百姓。达官显宦,都分到大量的绸帛,那些绸帛啊,都出自贫寒妇女的艰苦劳动。她们的丈夫和公公,被鞭打绳捆,一匹匹勒索,一车车运进京城。皇帝把绸帛分赏群臣,这个一筐,那个几笼,实指望他们感恩图报,救国活民;臣子们如果忽略了皇帝的这番好意,那当皇帝的,岂不等于把财物白扔!朝廷里挤满了“济济英才”,稍有良心的,真应该怵目惊心!
  
 更何况皇宫内的金盘宝器,听说都转移到国舅家的厅堂。神仙似的美人在堂上舞蹈,轻烟般的罗衣遮不住玉体的芳香。供客人保暖的,是貂鼠皮袄,朱弦、玉管,正演奏美妙的乐章,劝客人品尝的,是驼蹄羹汤,香橙、金橘,都来自遥远的南方。
  
 那朱门里啊,富人家的酒肉飘散出诱人的香气,这大路上啊,冻饿死的穷人有谁去埋葬!相隔才几步,就是苦乐不同的两种世界,人间的不平事,使我悲愤填胸,不能再讲!
  
 3
  
 我折向北去的道路,赶到泾、渭河边。泾、渭合流处的渡口,又改了路线。河水冲激着巨大的冰块,波翻浪涌,放眼远望,像起伏的山岭,高接西天。我疑心这是崆峒山从水上飘来,怕要把天柱碰断!
  
 河上的桥梁幸好还没有冲毁,桥柱子却吱吱呀呀,摇晃震颇。河面这么宽,谁能飞越!旅客们只好牵挽过桥,顾不得危险。
  
 老婆和孩子寄居在奉先,无依无傍,漫天风雪,把一家人隔在两个地方。受冻挨饿的穷生活,我怎能长久不管?这一次去探望,就为了有难同当。
  
 一进门就听见哭声酸楚,我那小儿子,已活活饿死!我怎能压抑住满腔悲痛,邻居们也呜呜咽咽,泪流不止!说不出内心里多么惭愧,做父亲的人,竟然没本事养活孩子!谁能料到:今年的秋收还算不错,穷苦人家,却仍然弄不到饭吃!
  
 我好歹是个官儿,享有特权:既不服兵役,又没有交租纳税的负担。还免不了这样悲惨的遭遇,那平民百姓的日子啊,就更加辛酸。想想失去土地的农民,已经是倾家荡产,又想想远守边防的士兵,还不是缺吃少穿。忧民忧国的情绪啊,千重万叠,高过终南,浩茫无际,又怎能收敛!

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6. 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赏析

2007-12-01 晴 


唐玄宗天宝年间,国事纷乱,官场糜烂,民不聊生。天宝十四载,一场历史上轰动一时的大混乱揭开了幕布。该时,唐玄宗正偕爱妃杨贵妃于华清宫中嬉戏正佳。而此时,杜甫在长安度过十年坎坷政治生涯后回到了其远在奉先县的家中。〈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也就是他在此时所作的。浩瀚磅礴的诗句中寄托了杜甫对于国难民情的忧虑与悲凄。
布衣在身,年纪也将近老迈,而壮志未消,自比稷契。杜甫对自己的这种老骥千里之志盖以了“拙愚”一词,但我们还是可以看出其志向之坚定,有句俗语叫“盖棺论定”,而即便到了盖棺的地步,杜甫对实现自己的用世之志仍饱含着希望。然而其“忧黎元”的热肠却是贴上了“同学翁”的冷臂膀。随着日月更替,杜甫无法自已,不忍心将自己的江海之志付诸尘埃。其实,杜甫对自己的处境很清楚,他知道朝野内外并不缺乏像他这样的栋梁之才,自己的济世之志的源泉在于其“向往太阳”的本性。他鄙夷蝼蚁之苟且,窝居蚁穴(尽管这更接近于其目前的现实。),却羡慕大鲸的博大,渴望纵横溟渤。在压抑的境况下,他甚至对自己为了生活去请托权贵感到了一种耻辱。悲泣之中仍不愿没于尘埃。而其实还有另一条路可以供他选择,就是学习巢由过一种远离官场、远离烦恼的隐士生活。可是杜甫不愿改变自己的节操。郁郁不得解之下只能寄情杜康,空自放歌了。
当是时,百草凋零,冷风萧瑟,天幕阴沉,杜甫选择了在半夜踏上寻访亲人的归途。天气冷到手指僵直,连系上衣带都无能为力。凌晨的时候到了骊山,当时唐玄宗正在此地游览。浓雾迷蒙,天阴路滑,羽林军数不胜数。君王与臣子在响彻云霄的乐音中欢畅淋漓。这本属司空见惯的事,杜甫却注意到了,在酒宴中的都是达官贵人,贫民是没有的。要知道,庭上所赐的棉帛都是在贫寒人家的织女手中所出,但却是通过强取豪夺而来的。接下来杜甫似乎有意跟世人开个玩笑,其实也是迎合一下时事,他说,圣上所赐之恩典为的就是兴邦强国,如果大臣们体会不到圣意,那还不如将那些赐品丢掉好了,朝廷上那么多的高士仁臣难道能够不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吗?经过这番颂德之后,诗人的本意出来了:天下人都知道,那些金银珍宝不都在那几户人家手上。宴席上,纸醉金迷,舞影翩跹,客人中甚至有穿貂裘的。然而仙乐丝管在杜甫听来,却是透着股悲戚萧瑟。奇香异果充塞酒席,可有谁会想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千古绝句,概莫能外了!)枯荣贫富原来只是一墙之隔!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渡船几度改辙,冰河阻路,更添了归途几分惆怅。所幸桥梁完好,其实也不过聊以自慰罢了。呆在京城谋求仕途高登,既免了一路坎坷,又符合心志,何乐而不为呢?可是一家十几口人分隔异县,骨肉分离的苦处自是难熬。即使一起过着饥肠辘辘的日子,又有什么所谓呢?谁知一踏入家门,迎来的不是归家的喜悦,却是丧子的悲痛。嚎啕悲泣中杜甫不是直言自己的悲痛,却是试着将哀痛舍去,可是即便真能舍去,周围的人们同样会在悲痛中呜咽。那也是徒劳!在对自己身为人父却无法养育子女的深深愧疚中,诗人也感到疑惑,为何秋收季节竟也会有此等惨事?然而杜甫不只是哀叹自己的境遇,而是推己及人,联想到在这等时世之下,自己这个享受朝廷俸禄的人尚且如此,那些平民自然更是苦不堪言,想想那些失业的农民和戍边的将卒吧!姑且将自己的忧思寄托终南鸿洞。
忧国忧民之情,世所共知!.

7. 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表达了什么?

唐·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表达了诗人忧国忧民、忠君、念家、怀才不遇等思想情感。形象地揭示出贫富悬殊的社会现实。反映了当时尖锐的社会矛盾。
原文: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
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
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阔。
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
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
取笑同学翁,浩歌弥激烈。
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
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
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
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
顾惟蝼蚁辈,但自求其穴。
胡为慕大鲸,辄拟偃溟渤。
以兹悟生理,独耻事干谒。
兀兀遂至今,忍为尘埃没。
终愧巢与由,未能易其节。
沈饮聊自适,放歌颇愁绝。
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冈裂。
白话释义:杜陵地方,有我这么个布衣,年纪越大,反而越发不合时宜。对自己的要求,多么愚蠢可笑,私自下了决心,要向稷契看齐。
这种想法竟然不合实际,落得个到处碰壁,头都白了,却甘愿辛辛苦苦,不肯休息。有一天盖上棺材,这事便无法再提,只要还没有咽气,志向就不能转移。
一年到头,都为老百姓发愁、叹息,想到他们的苦难,心里像火烧似的焦急。尽管惹得同辈的先生们冷嘲热讽,却更加激昂无比,引吭高歌,毫不泄气。


扩展资料文章赏析:
诗人的思想方式无非是“推己及人”,并没有什么神秘。他结合自己的生活,推想到社会群体;从万民的哀乐,来推定一国的兴衰,句句都是真知灼见,都会应验的。以作品内容而论,杜甫的诗是一代史诗,即使是论事,他的诗也是可以供千秋万代的后世加以鉴戒的。
写作背景:
杜甫少年时代曾先后游历吴越和齐赵,其间曾赴洛阳应举不第。三十五岁以后,先在长安应试,落第;后来向皇帝献赋,向贵人投赠。官场不得志,亲眼目睹了唐朝上层社会的奢靡与社会危机。天宝十四载(755年),安史之乱爆发,潼关失守,杜甫先后辗转多地。
乾元二年(759年)杜甫弃官入川,虽然躲避了战乱,生活相对安定,但仍然心系苍生,胸怀国事。创作了《登高》《春望》《北征》《三吏》《三别》等名作。虽然杜甫是个现实主义诗人,但他也有狂放不羁的一面,从其名作《饮中八仙歌》不难看出杜甫的豪气干云。
杜甫的思想核心是儒家的仁政思想,他有“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宏伟抱负。杜甫虽然在世时名声并不显赫,但后来声名远播,对中国文学和日本文学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杜甫共有约1500首诗歌被保留了下来,大多集于《杜工部集》。 
大历五年(770年)冬,杜甫病逝,时年五十九岁。杜甫在中国古典诗歌中的影响非常深远,被后人称为“诗圣”,他的诗被称为“诗史”。后世称其杜拾遗、杜工部,也称他杜少陵、杜草堂。
文章简介:
《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是唐代伟大诗人杜甫的代表作之一。这首诗是杜甫被授右卫率府胄曹参军不久,由长安往奉先县(今陕西蒲城)探望妻儿时所作。
诗人忧国忧民、忠君、念家、怀才不遇等思想情感,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一博大浩瀚、沉郁顿挫的宏篇巨制。此诗深刻地反映了当时尖锐的社会矛盾,“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一千古名句,形象地揭示出贫富悬殊的社会现实。
诗歌反映了人民的苦难,揭露了执政集团的荒淫腐败,是杜甫“史诗”中的第一首长篇作品。

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表达了什么?

8. 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全解

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句解
    【题 解】
    这首诗作于天宝十四载(755)。十月,杜甫得到右卫率府兵曹参军的任命。十一月,杜甫从京城长安去奉先县(治所在今陕西蒲城)探家,安禄山恰在此时造反。杜甫经骊山时,安史之乱的消息还无从知晓,唐玄宗和杨贵妃正在骊山华清宫避寒享乐。诗人久已积压在心头的政治危机感和大乱将临的预感,为沿途所见荣枯之异和到家后得知幼子饿死等事所激发,于是创作了这首名诗。全诗凡五百字,而其中叙述自京师出发,过骊山,就泾渭,抵奉先,不过数十字,其余都是议论或感慨,因为题目毕竟是“咏怀”。作为杜甫五言古诗中的代表作,全诗所咏之怀,主题有二:一是叙说他素怀济世之志,却不得伸展,虽艰难困苦,仍不改初衷。二是对正在骊山行宫中肆意挥霍享乐的玄宗君臣提出责难,对社会上严重的贫富分化,及动乱的苗头表示了沉重的忧虑。全诗以“穷年忧黎元”为主线,标志着诗人忧国忧民的现实主义创作思想已经形成,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是杜甫困居长安十年生活与思想的总结,在艺术上也已达到纯熟境地。
    句 解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
    开篇以“咏怀”起:我这个住在杜陵的布衣之士,年纪越来越大,心思反而越来越拙笨;我对自己的期许是多么愚蠢啊,竟然暗自比为后稷和契这两位贤臣。前两句是自谦之词,隐含怀才不遇之慨;后两句为自嘲之词,隐含自述生平大志之意。卑中有傲,怨中带愤,却表达得委婉曲折。
    杜甫的远祖杜预是杜陵人,杜甫在长安时,居住在杜陵东南的杜曲,所以他自称杜陵布衣。所谓“老大”,带有慨叹,因为杜甫当时才四十四岁。而“拙”,同样也是饱含辛酸的愤怨之词。“许身”,即自许,自期。“稷”,即后稷,尧时的贤臣,是教民播种五谷的农官。“契”,舜时的贤臣,任司徒,掌管教化,推行文化教育。
    居然成落,白首甘契阔。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
    果然是大而无当,沦落失败了,但我明知定要失败,仍旧甘愿这样困苦到老。如果死了,那就罢了;倘若还未盖棺,还有一口气,我还是希望实现自己济世爱民的理想。
    “濩落”,原谓廓落或瓠落,即空廓而无用,大而无当,引申为沦落失意。“契阔”,指勤苦,劳苦。《新唐书•杜甫传》说:“甫旷放不自检,好论天下大事,高而不切。”所以,为世俗所不容。志在圣贤事业,而不为人所理解,自然要沦落失意了。“觊豁”,希望能达到。
    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取笑同学翁,浩歌弥激烈
    一年到头为百姓而忧伤,叹息之中,内心火辣辣地难过。自己的志向常被同学翁们所取笑,但理想之歌,却更加激昂高亢。诗人关心百姓疾苦,愿为民尽自己的一生,忧民情怀,感人至深。但当时却常为不知者所嘲笑,纵然如此,他还是矢志不移。这几句表现了诗人追求理想的执着信念。“穷年”,终年,长年。“黎元”,指老百姓。“肠内热”,内心煎熬。
    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
    我不是没有隐逸江湖、浪迹天涯的志趣,不是不愿过那种潇洒自如、悠闲自在的生活;只是因为生逢尧舜一样圣明的君主,不忍心掉头而去,永远离开。这几句表现了诗人得君济民的志向,有积极用世的思想。“江海志”,指浪游天下,隐居不仕。“尧舜君”,对应着上文所说的稷与契。欲为稷契,就要下救黎元,上辅尧舜,这是全篇主旨所在。江海之士遗世自保,朝中之臣多有尸位素餐者,杜甫却始终忧国忧民,这是他的伟大精神所在,也是为人取笑,不被理解的原因。
    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葵藿倾太阳,物性固难夺
    既逢尧舜一样的圣主明君,当今朝廷中有的是撑拄巨厦的栋梁之材,难道说还缺少我这一块料吗?即使如此,我还是像那向日葵始终跟着太阳转一样,因为物的本性是难以改变的。既然朝廷不少他一人,诗人却偏要跻身其中,这是进一步说明其积极用世之心。而将此归为天性,则其忠君爱国、匡国利民之情之志,实是坚不可移。“夺”,改变的意思。“葵藿”,向日葵花。
    顾惟蝼蚁辈,但自求其穴。胡为慕大鲸,辄拟偃溟渤
    忠君爱国发乎天性,固然很好,是不是过于热衷功名呢?所以接下来予以自剖:回过头看一看,想一想,那些蝼蚁辈只知道经营自己的安乐窝;我为什么就羡慕那大鲸,总想在大海里游息?鲸鱼之志,而冠以“胡为”,这一正话反说,也是杜甫自嘲其拙。
    以兹悟生理,独耻事干谒。兀兀遂至今,忍为尘埃没
    从中我领悟了人生处世之道,特别耻于屈身拜谒权贵。也正因此,艰难困苦的生活延续至今,但我决不甘心被世俗的尘埃所湮没。杜甫悟出了什么“生理”呢?清何焯《义门读书记》说:“言自知不得不与蝼蚁争荣。”自己虽有用世之心,可是耻于奔走权门之路,落得埋没风尘。宋黄彻《(截图——)溪诗话》评论说:“言志大术疏,未始阿附以借势也;为下士所笑,而浩歌自若,皇皇慕君,而雅志栖遁;既不合时,而又不少低屈。皆设疑互答,屡致意焉。非巨刃有余,孰能之乎?”
    终愧巢与由,未能易其节。沉饮聊自适,放歌颇愁绝
    终究愧对巢父和许由这两位高士,我实在不能改变积极入世的大节。只好沉饮,聊以自遣;放声歌唱,但还是忧愁难绝。“巢与由”,巢父和许由,是古代两位避世隐居的高士。这几句自伤抱志莫伸。即使耽误了生计,瞧不起蝼蚁之卑,也愧对巢由之高,但也不肯归隐。所以进退踯躅之际,只好沉饮自遣。
    开篇至此,诗人在回顾往事的万般感慨中,倾吐了不遇之悲和身世之感。以下写途经骊山的见闻和感想。
    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冈裂。天衢阴峥嵘,客子中夜发。霜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凌晨过骊山,御榻在嵽嵲
    时当年末,百草凋零,猛烈的北风冻裂了高山岩石。天空阴云密布,寒气阴森。半夜时分,我从长安启程。严酷的霜雪,冻断了衣带;冻僵的手指,难以把它系上。凌晨时,路过骊山脚下,皇上的卧榻正设在高峻的山上。
    “天衢”,天空,一说天街。“骊山”,在长安东六十里处,山中有温泉,建有华清宫,为皇帝避寒之所。“嵽嵲”,高峻的山。
    蚩尤塞寒空,蹴踏崖谷滑。瑶池气郁律,羽林相摩戛
    兵气弥天,崖谷路滑;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胆。而行宫里的温泉池,却蒸腾着暖气,宫外的禁卫军密密麻麻,兵器如林,相互碰撞。通过这些叙述,不仅令人身临其境地感受到行旅风霜之苦,而且反衬出骊山华清宫内的暖意,使宫内宫外的苦乐形成强烈的反差。“郁律”,烟雾蒸腾的样子。
    “蚩尤”,传说中的古代九黎族首领。以金作兵器,与黄帝战于涿鹿,决战时雾塞天地,失败被杀。这里以人代物,借指雾。“蹴”,踩,踏。
    君臣留欢娱,乐动殷胶葛。赐浴皆长缨,与宴非短褐
    骊山上的音乐惊天动地,君臣留在行宫里,通宵达旦地欢娱。被皇帝赐浴温泉的都是达官显贵,赐与宴饮的没有一个是平民百姓。这几句记述君臣在骊山的游乐之迹。“殷”,盛大,厚重。“胶葛”,深远广大的样子。“缨”,系冠的带子,以二组系于冠,结在颔下。“长缨”,这里代指达官显贵。“短褐”,乃贫贱者所穿,这里代指平民百姓。
    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
    朝廷分给臣子的丝绸织物,本是贫寒的女子织成;官吏们横征暴敛,鞭挞其夫,把它们进贡给宫廷。这四句是诗人有愤于统治者的耽乐害民,据实加以披露,语意沉痛。据史书记载,天宝八载,玄宗因为国库充实,视金帛如粪土,经常大量赏赐贵宠之家。“彤庭”,亦作彤廷。彤,朱红色。汉代宫廷,因以朱漆涂饰,故称,这里指代朝廷。“城阙”,京城的宫阙,指代首都长安。
    圣人筐篚恩,实欲邦国活。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
    皇上把一筐一筐的绢帛恩赐给群臣,本意是想奖励他们努力工作以使国家兴盛。作臣子的如果忽视这一道理,分帛而不分忧,那么皇上难道不是把这些东西白白扔掉了?黄生《杜诗说》评论说:“本讽朝廷赏赉无节,然但归咎臣下虚糜主上之赐,深得立言之体。”“圣人”,是古代对皇帝的习惯称呼。“筐”,“篚”,都是盛物的竹器。“活”,犹苏醒,指代治理。
    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战栗。况闻内金盘,尽在卫霍室
    众多的官吏站满了朝廷,那些有良心的人见到这种单纯追求赏赐而不为国家分忧的现象,是应该感到后果可怕的。何况听说宫廷里的珍宝器物,都已流落到皇亲国戚的家里。
    诗人讥讽赏赐泛滥的同时,暗示出当时国库空虚的重要原因。“多士”句,照应上文的“当今廊庙具”。“卫霍”,卫青、霍去病,是汉代的外戚。此指杨氏家族。
    中堂舞神仙,烟雾散玉质。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
    想那厅堂之上,杨氏姐妹在翩翩起舞,透过轻烟一样的舞衣,洁白的肌肤依约可见。宾客穿着轻暖的貂皮大衣,激昂的管乐和清细的弦乐一曲接一曲。由文武百官,到中枢大内,再到皇帝宠妃,诗人一步逼紧一步,言其享乐生活,虽未直言皇帝,其情可想而知。“神仙”,舞女歌伎的代称,这里指虢国夫人或杨玉环。
    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酒宴间,劝宾客品味驼蹄羹,饭后又端上一盘盘霜橙和香橘。豪门之家酒肉堆积变了味,宫外路上横陈着冻死者的尸骨。咫尺之间就有如此的荣枯之异,我的心惆怅之极,实在无法再细说什么!“朱门”一联,形象而凝炼,是千古传诵的名句。它以议论入诗,大大提高了诗的思想性,既深刻地揭露了唐代剥削制度的本质特征,戳穿了封建盛世虚幻的帷幕,又是整个社会贫富悬殊对立的典型概括。
    “朱门”,古代王侯以朱红涂户,这里代指贵族之家。“荣”,指门第高贵,钱财众多,申说上面朱门之尊荣。“枯”,指低贱贫困,申说上面的“路有冻死骨”。咫,周制八寸为咫,相当于今制市尺六寸多。
    北辕就泾渭,官渡又改辙。群冰从西下,极目高兀。疑是崆峒来,恐触天柱折
    以下写诗人继续北上辛苦跋涉的情状及到家后的境况。向北行进,来到泾渭二水会合处,渡口移动了位置,只好改道寻找。找到新的渡口却又无船可渡,只见层层冰块从西面漂流而下,放眼望去,上游的冰凌像山一样高,仿佛是崆峒山顺水漂来,真担心会撞断天柱啊!
    “官渡”句,官府在泾、渭二水的汇合处昭应(今陕西临潼)设渡口,因水势不定,渡口常移。“崆峒”,山名,在今甘肃省平凉县西,泾河发源于此山。诗人以水势和“天柱折”这一典故,隐喻当时国家形势的危急,寓意深刻。“天柱折”,典出《淮南子•天文训》:“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
    河梁幸未坼,枝撑窸窣声。行旅相攀援,川广不可越
    幸好桥梁没有断裂,但是支柱已然窸窣作响。行旅之人相互搀扶着走在上面,真担心不能平安通过这么宽的河面。“河梁”,河桥。“窸窣”,动摇之声。
    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
    老妻寄居在异地他乡,严冬的风雪隔断了一家十口。身为妻夫子父,谁能长期不顾及她们?我希望前往与她们共受饥寒。“寄”,客居。“异县”,指奉先县。
    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岂知秋禾登,贫窭有仓卒
    刚一进门就听到嚎啕痛哭,原来我的小儿已被活活饿死。我岂能忍住哀痛,街坊邻居也为此呜咽流泪。所感愧的是我作为孩子的父亲,能生不能养,致使这小小生命竟因无食而夭折。哪里料到眼下大秋刚过,我们贫苦人家仍然不免于意外的悲伤!
    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抚迹犹酸辛,平人固骚屑
    我们这样的人家是免交租税的,也是不用去当兵的,然而思量自身的经历,是这样的辛酸。至于一般的平民百姓,他们的日子当然是更为动荡不安。诗人由自己的不幸看到社会的普遍不幸,不仅见出推己及人的“仁者之心”,而且在“平人”的扰乱不安中,透出一触即发的社会危机。“抚迹”,犹抚事。“平人”,即平民,唐人避太宗李世民之讳,改“民”为“人”。“骚屑”,骚动不安。
    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忧端齐终南, 洞不可掇
    我默默地思虑那些失去产业的人,还有那些扔下一家老小远戍边塞的士兵。我的忧思啊,与高耸入云的终南山齐巅,像汹涌无边的大海,广漠无涯,无法收敛。
    富于同情心和社会责任感的杜甫,将个人的命运同时代的苦难纠结在一起,从自身的遭遇联想到更多的人、更普遍的社会问题。前两句以悯乱收束,后两句以咏怀总结,身世之患深矣。我之忧尚且如此,推己及人,则下民与戍卒之忧,又有远甚于我的,真是百端交集,所以说“齐终南”,“不可掇”。“终南”,山名,在今陕西省西安市南。“(截图——)洞”,相连无际、广漠无边的样子,这里用来形容忧愁。“掇”,拾取、收拾之意。
    评 解
    此为杜甫诗史巨篇,清代浦起龙《读杜心解》高度评价这篇作品,说:“是为集中开头大文章,老杜平生大本领,须用一片大魄力读去。……通篇只是三大段,首明赍志去国之情,中慨君臣耽乐之失,末述到家哀苦之感,一篇之中三致意焉。”张溍更称赞这首诗是“文之至者,止见精神,不见语言,此五百字,真恳切到淋漓沉痛,俱是精神,何处见有语言。”
    这首诗以诗人所经过的路线为纲,所见所闻为目,首句至“愁绝”句,是自叙其志向,虽然落魄不遇,仍希望实现济世的理想。“岁暮”至“再述”,叙述沿途所见宴游之事,所闻奢靡之风,以感切时政。“北辕”至最末,叙述历险赴家,而有幼子饥死之惨剧,念及穷民,而忧及国事。
    全篇言言深切,字字沉痛,感时忧国,披写满怀,有千里一曲之势,而笔笔顿挫,一曲中又有无数波折。用今天大家常用的话说,这首诗最大的特点就是沉郁顿挫,这也是杜诗的主要风格特征。杜甫是系念国家安危和生民疾苦的诗人。动乱的时代,个人的坎坷遭遇,一有感触,则悲慨满怀。他的诗有一种深沉的忧思,无论是写生民疾苦、怀友思乡,还是写自己的穷愁潦倒,感情都是深沉阔大的。他的诗,蕴含着一种厚积的感情力量,每欲喷薄而出时,他的仁者之心和儒家涵养所形成的中和处世的心态,便把这喷薄欲出的悲怆抑制住了,使它变得缓慢深沉,变得低回婉转。诗中先叙抱负之落空,仕既不成,隐又不遂,中间四句一转,感情波澜起伏,待到郁勃不平之气要爆发出来,却又撇开个人的不平,转入对骊山的描写。由骊山上的奢靡生活,写到贫富悬殊,不平愤懑之情似乎又是要喷薄而出了,但是没有;感情回旋,变成了“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的深沉叹息。至“幼子饿已卒”,悲痛欲绝的感情,看来似乎要难以自制了,最后由个人的悲痛转为对百姓苦难的深沉忧思,留下无穷的余韵。